回想起自己刚开始接触和田玉的时候,那份对完美的执着,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。那时候,我总是梦想着能拥有一块完美无瑕的玉,白度、细度、油性,每一个细节都要达到极致,仿佛只有这样,才能满足我对美的全部想象。然而,现实却如同一盆冷水,让我逐渐清醒。
在北京的潘家园、报国寺等地,我流连于各个摊位之间,翻看着那些古玉书籍中描述的完美玉质,却发现它们似乎只存在于古人的想象中。而我手中的玉,总是带着这样或那样的瑕疵,有的裂、有的水线、有的絮,它们如同和田玉上的独特印记,记录着千万年的沧桑变迁。我开始怀疑,是不是自己的要求太高了?是不是世界上根本就不存在完美的和田玉?
带着这样的困惑,我向一位在寻玉过程中结识的前辈请教。他对和田玉颇有研究,传授了我许多知识。当我问他如何才能找到一块完美的和田玉时,他笑着回答:“小伙子,去钢厂车俩钢珠子吧,那玩意儿比较完美,材质好,型也正!”当时我没听懂话里的讽刺,但在他的解释下,我才恍然大悟:天然玉石本无“完美”,强求只会让自己掉进更大的坑。
小满则美,不完美的艺术
我曾看过一个故事,讲的是一位日本陶艺大师制作了一件非常精致的陶罐。烧制出来后,器型对称、规整,大师问徒弟觉得如何,徒弟说非常漂亮,但总感觉有一点不足,又说不上来哪不足。大师听后,对着陶罐仔细端详了一会儿,忽然拿起一把刀,将陶罐的一只耳柄砍去一部分,然后对徒弟说:“刚才太完美了,现在才刚刚好。”徒弟点头认同了他的看法。
这个故事虽然夸张,但却说明了一个道理:如果一个东西过于完美,太满了,反而显得不自然,只有小满,才是恰到好处。我在与一位玉友探讨时曾说,徒手画圆肯定画不了正圆,只有圆规才能画得出,但看久了,一定是徒手画的圆看着最舒服。因此对于和田玉,小满则美,太过追求完美,反而会失去玉本身的魅力。
真正让我开悟的,是一件宋代汝窑海棠盆。我曾尝试复刻这件作品,用圆规画出的“标准”海棠盆,总觉得很别扭。后来在拍卖图册上看到它的尺寸数据,我才发现其中的奥妙:这个被奉为美学典范的器型,竟处处是“不完美”!口沿微斜、足底略凹,甚至两侧花纹也有毫厘之差。按古法手绘的器型,虽不对称,却透着一股浑厚气韵。
为此,我专门向殷建国老师请教过这个问题,他说了一句话:“做器皿,尺子会用,但绝对不用圆规。”殷建国老师做器皿从不用圆规,尺子一横、手腕一转,出来的线条反而比机器更有力道,因此他做出来的器皿让人一看感觉很饱满。
从那以后,我的观念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。我开始学会欣赏玉的不完美,甚至觉得那些瑕疵正是玉的魅力所在。就像一幅画,如果每一笔都画得工工整整,反而显得呆板无趣;而适当的留白和笔触的错落,却能让人感受到无尽的意境和想象空间。
不求满,方得满
玩玉久了,我渐渐明白,其实玩玉的过程,就像那位日本陶艺大师故意砍掉陶罐的耳朵,反倒成就了残缺之美。工业化的产品造型虽然非常完美,符合大众的日常需求,但艺术品的审美却要高出一档。艺术品,尤其是像和田玉这样的自然瑰宝,一定是小满或者不满的,要带有一点残缺,才能展现出其独特的韵味与魅力。
以前匠人在仿明清玉器、仿高古玉的时候,都要有“留残”,比如沈伟老师,他在完成仿古器皿后,总会在边沿上专门磕一个口,这就是所谓的“留残”。我曾不解地问他为何如此,他解释说这是为了证明这个东西是他仿作的,避免大家误以为是老物件。但后来我发现,正是这个“留残”,让作品有了缺陷,反而看起来更加自然、更加好看。这与我前面提到的道理不谋而合。
宋代文人审美中,那种对怪、残、孤僻之美的偏爱,也恰恰印证了这一点。越高级的审美,往往越能欣赏那些带有一点残缺与不足的美。所以说,玩玉的时候,有时候你手中的那块玉并不完美,但只要你用心去感受、去设计,它同样能展现出非凡的魅力与韵味。完美,这个东西,有时候真的取不得,反而是在那些小满或不够完美之中,我们才能找到真正的艺术之美。
有一次,我得到了一块带有白皮的籽料,按照传统的做法,这块白皮应该被剔除干净,以保证作品的完美无瑕。但我却反其道而行之,保留了这块白皮,并巧妙地将其融入设计中。我用青皮做青龙,黑皮做玄武,红皮做朱雀,白肉做白虎,底部则篆刻了“既雕既琢,复归于朴”的字样。这块原本带有瑕疵的籽料,经过我的巧妙设计,变成了一件充满韵味和意境的艺术品。
这样的创作过程让我深刻体会到,和田玉的魅力并不在于它的完美无瑕,而在于它的不完美所带来的独特韵味与意境。正如人生一样,不可能事事如意、完美无瑕。但正是这些不足与遗憾,构成了我们独一无二的人生轨迹。它们让我们更加珍惜生命中的每一份馈赠,更加懂得感恩与满足。不用过分去追求完美,因为小满则美,这才是生活的真谛。